第三百一十三章 绣阁谋空牵彩线、薛门舟覆涌暗潮
第三百一十三章 绣阁谋空牵彩线、薛门舟覆涌暗潮 (第2/2页)当下他也不多说,搂了宝姐姐在怀,只轻轻在其背脊拍打着。道:“妹妹瞧着极为憔悴,不若靠我身上睡一会子吧。”
“嗯。”宝钗吸了吸鼻子,闷声应下。
螓首歪在陈斯远胸膛,略略挪动寻了个舒坦姿势,双手环了陈斯远腰身,鼻息间嗅着熟悉的味道,宝姐姐逐渐安下心来。许是轻轻拍打之故,过得半晌,她果然呼吸匀称、睡了过去。
陈斯远心生怜惜,暗忖宝钗如今才多大年纪?前有薛蟠闯祸,逼得薛家大房遣散家仆避祸京师,寄人篱下之际,为求薛家大房存续,违心吞服了冷香丸与那宝玉虚与委蛇;如今再逢家变,薛蟠横死,薛家大房绝嗣,薛姨妈悲痛欲绝之下几不可视事,里外都要宝钗强打着精神操持着;随即又有薛姨妈私心作祟,宝姐姐咬着牙接纳了宝琴……
算算宝钗翻过年才十六,放在陈斯远前世,正是花朵般的年纪,又有几个姑娘家在这般年纪需要操心这么多了?
宝钗劳心劳力之下,真个儿疲乏了,丹唇一张一翕间,隐隐有些鼾声传来,嘴角又有一丝口水垂落。
陈斯远便掏出帕子来,为其仔细擦拭。
过得一刻,也不知外间出了何事,便有婆子嚷嚷着往后头寻来。杂乱声响惊动了宝姐姐,她便猛地一垂螓首,忽而惊醒过来。
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,低头又瞧见其衣襟上的口水,顿时赧然起来。寻了帕子一边厢为陈斯远擦拭,一边厢往外问道:“出了何事?”
门外莺儿回道:“前头请了和尚、道士来,须得太太拿主意。”
这等事儿不用宝钗过问,她便问陈斯远:“什么时辰了?”
陈斯远掏出怀表瞧了一眼,道:“才过午正,妹妹不如多睡一会子。”
宝姐姐摇头道:“我既醒了,就睡不着了。”顿了顿,水杏眼看着陈斯远道:“方才那会子,妈妈可是与你说了?”
陈斯远前一时还暗自窃喜,刻下又对宝钗心生怜惜,莫说说言语,便是心思都改了。说道:“妹妹又何必委屈自个儿?姨太太如今钻了牛角尖,我看此事过两日再与姨太太说道说道?”
宝姐姐摇头道:“哥哥这一去,妈妈只怕会愈发想不开,只怕劝说是不成了,莫不如顺着她的心思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我心下提防琴丫头,也是因着我家与二叔家有些分歧。如今想来,不拘是财货还是那皇商差事,不过都是身外之物,争来争去,哥哥这一去,一切都成了笑话。”
陈斯远探手将宝钗搂在怀中,叹息一声儿没言语。
就听宝钗又道:“说来我父亲在世时,我与哥哥时常去二叔家耍顽,那会子琴丫头时常跟在我后头,我还给琴丫头敷过香粉、涂过蔻丹呢。”幽幽一叹,道:“也是父亲过世后,我跟她这才生分起来。”
这会子宝姐姐有感而发,自然是真话。只是待其心绪平复,只怕这话就要变了。有道是知易行难,世人概莫如是。
宝姐姐起身看向陈斯远道:“为了妈妈安心,我也不觉委屈,委屈的反倒是琴丫头。”
陈斯远应下,探手抚了宝姐姐的面颊。
宝钗又说道:“我……还有一事与你商量。”她咬着下唇心中为难,开口求肯道:“不知,不知我……可否效仿林丫头,也……也做兼祧妻?”
陈斯远愕然道:“妹妹何出此言?”
宝钗摇摇头,低声道:“我仔细思量过了,哥哥这一去,我家再无男丁,便是有贾、王两家照拂,一时不会被吃了绝户,可来日总要为承嗣、香火计,寻一男丁承袭哥哥家业。薛家各房子弟俱都不成器,莫说是妈妈,便是我心下也瞧不上。将家业交给这等子弟,我心有不甘。
思来想去,便只有效仿林丫头了!”
宝钗目光灼灼,显是极为认真。
陈斯远蹙眉沉吟,道:“那妹妹兼祧两房就是了,我看妹妹身子康健,来日咱们多努力,多生养几个孩儿就是了。”
宝姐姐却摇头连连,道:“产育一回便要过一回鬼门关,且生男生女谁又保得了准儿?若我来日只得一个男孩儿,岂不是连累你身边儿没了嫡子?”
陈斯远敷衍道:“此事再议吧,只怕姨太太那一关都说不过去。”
宝钗点头道:“妈妈即便如今想不开,来日形势所迫,早晚会想开的。”
陈斯远叹息一声儿,心下愈发怜惜宝姐姐。她素有青云之志,如今却为家中拖累,舍了正妻诰命,只为薛家存续香火。
宝姐姐红了眼圈儿,吸了吸鼻子道:“我知此事极为无礼,心下对你不住,可……我如今实在没旁的法子了。”
陈斯远只推说过后再议,又温声安抚宝姐姐,心下却古怪异常。
若放在前世,若允许娶两房,即便一房兼祧岳家,只怕众人都会觉着是男子占了便宜。可放在此时,宝姐姐却觉着对不住陈斯远。盖因这兼祧岳家,实则就是变相的入赘,比入赘强一些的是陈斯远还能另娶正妻。
他心下之所以古怪,一则是怜惜宝钗,一则……却有些心猿意马。
待与宝姐姐分开,陈斯远觉着自个儿大抵是没救了,自认做不到心下专一,只笃定来日定不会辜负枕边人。
匆匆过了申时,陈斯远又如昨日一般回转荣国府。
本待交还马车之后要往东跨院去一趟,谁知马车才至宁荣街,便有小厮庆愈来回:“大爷,单先生请大爷移步叙话。”
陈斯远暗忖,定是单家之事有了结果,却不知是好是坏。当下吩咐香菱先行乘车回返,自个儿则跳下车来。抬眼一瞧,便见那单聘仁正在一处茶铺门前朝着自个儿拱手。
陈斯远大步流星上前,彼此厮见过,那单聘仁便捻须笑道:“远大爷,幸不辱命!”
“哦?”陈斯远顿时舒了口气,笑着探手一邀,道:“单先生,咱们进去叙话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
二人进得茶铺里,陈斯远点了一壶明前龙井,寻了个靠窗的位置落座,便听那单聘仁娓娓道来。
昨日单家女眷果然往能仁寺去进香,单聘仁自告奋勇,一路护持。到得能仁寺里,趁着族嫂寻了老和尚开解之际,单聘仁支开丫鬟,果然让其族侄女与那梅冲相见。
梅冲本就是书香世家,一身的书卷气不说,加之相貌堂堂,果然便入了那单家姑娘的眼。
单聘仁观量了一盏茶光景,这才去告知族嫂。单母闻言大惊,丢下老和尚便来寻自个儿女儿,不想入偏殿正撞见两个小的笑语晏晏。
单母大怒,痛骂了梅冲一番,那梅冲顺势说出心中委屈。又有单聘仁出面勾兑,单母眼看自家女儿果然对梅冲有意,心下又觊觎梅翰林一家,顿时动了心思。
待众人定下计策,今日单家果然往梅家登门问罪。听闻儿子损了单家姑娘清名,梅翰林再是古板,这会子也不得不闷头应下这桩婚事。
待听单聘仁说,那梅翰林不日便要往薛家去退婚,陈斯远顿时心中落定,笑着拱手道:“多亏了先生转圜,此事才得以顺遂啊。我以茶代酒,敬先生一杯。”
“好说好说。”
陈斯远也不废话,当下抽出三百两银票,扯了单聘仁的衣袖度过去,面上羞愧道:“我本该提了礼物登门谢过单先生,奈何先生也知,薛家遭了横祸,我如今须得帮着治丧,实在是不得空啊。”
那单聘仁拢了衣袖,探手一捏便知是三百两银票,面上笑得顿时愈发灿烂,道:“远大爷这就见外了。咱们来日方长,哈哈,来日方长。”
别过单聘仁,陈斯远这才快步往荣国府东跨院而去。
谁知此番竟扑了个空,留守的婆子说邢夫人往东府看尤氏去了,便是大老爷贾赦也不在家中,陈斯远便只得悻悻而归。心下愈发纳罕,也不知邢夫人寻自个儿是何事。
待回了清堂茅舍用过晚饭,便有邢夫人打会芳园角门过来,一径寻到了清堂茅舍。
陈斯远迎出来见过礼,说道:“早间得了姨妈的话儿,我方才甫一回来便往东跨院去了。”
邢夫人道:“也是赶巧,珍哥儿媳妇扯着我多说了会子话儿,这才耽搁了。”
二人入内,邢夫人略略问过几句薛家情形,唏嘘一番,这才将丫鬟、婆子打发了下去。
邢夫人几番欲言又止,陈斯远按捺不住,问道:“到底什么事儿?怎么吞吞吐吐的?”
邢夫人一怔,顿时嗔怪道:“没个正经!”
陈斯远愕然,心道这听自个儿开车惯了,如今听自个儿说正经话都不正经了?
邢夫人略略蹙眉,不待其发话便道:“这且不说,倒是有个稀奇事儿……我今儿个瞧了尤氏的孩儿,这才刚满月,那孩儿头发竟一寸长了,你说稀奇不稀奇?”
丑儿虽是早产,可尤二姐、尤三姐却伺候得极好,送去宁国府前已然瞧不出乃是个早产儿,这会子又大了一个月,自然愈发健壮。
他心知肚明,嘴上却含糊道:“许是喂养得好?”
“瞎!再是喂养得好,也没这等好法儿!”邢夫人压低声音道:“我看啊,那孩儿还不知是打哪儿抱养的呢。”
陈斯远听得心惊胆战,赶忙说道:“这话可不好到处乱说。”
邢夫人撇嘴道:“我也就跟你说说,哪里会跟旁人说?”顿了顿,又道:“听说后院儿珩哥儿两月前新得了个女儿,谁知还没足月就夭了……说不得就是从贾珩那儿抱来的。”
陈斯远顿时暗自舒了口气,心道就邢夫人这个脑回路,自个儿是白担心了。
他便说道:“此事乃宁国府家事,珍大嫂子都没说什么,你又何必跟着乱操心?”
邢夫人瘪嘴道:“我看尤氏待那孩儿也不大亲近,倒是紧着跟她家二姐儿说话儿……啧,珍哥儿也是没了法子,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闹出这等事儿来。”
见陈斯远没接茬,邢夫人自顾自地呷了一口茶,这才扭头与陈斯远说道:“是了,我一早儿打发苗儿来寻你,是因着他又生出心思来了。”
“什么心思?”
邢夫人张张口,话到嘴边又咽回去。心下觉着自个儿还是与二姑娘迎春更亲近些,且迎春那性子面团也似的,来日即便察觉出端倪,只怕也会咽进肚子里不敢声张。如此一来,她自然能时常去寻陈斯远。
这般想着,她便将此一节揭过,只道:“他如今四下凑银子,打算从薛家身上割肉呢。要我说,你跟宝丫头黏黏糊糊的,就差过了明路,这等好事儿岂能便宜了旁人?”
陈斯远哭笑不得,与邢夫人道:“你啊,纯纯是想多了。姨太太家如今绝嗣,为免薛家其余各房撕咬,这才忍痛割肉,图的是来日贾家能遮蔽姨太太家。那些铺面营生转给我又有何用?”
邢夫人不甘心,道:“那总不能半点好处都没吧?”
陈斯远道:“倒是有些好处……来日宝妹妹嫁妆大抵会丰厚些。”
邢夫人蹙眉道:“这算什么好处?宝丫头嫁妆再丰厚,你也动不了。”
陈斯远知其心思,便安抚道:“你放心就是,来日定少不了四哥儿那一份家业。”
邢夫人瘪瘪嘴,这才不再多说。略略坐了一盏茶光景,邢夫人方才告辞而去。
陈斯远才回房中坐定,谁知又有人来。却见湘云咳嗽连连而来。
这丫头如今住在蘅芜苑,心下认定宝姐姐是个好的,还会时常吃味宝姐姐去寻黛玉。如今宝钗家中有了事儿,她便忍着咳嗽送了些狍子肉干来。
嘱咐陈斯远带给宝钗,说此物最是补气血。待送过肉干,湘云便匆匆回了蘅芜苑。
陈斯远瞧着桌案上的小巧锦盒心下五味杂陈,暗忖好歹自个儿改变了一些坏事,起码来日宝姐姐与湘云不会相看两厌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