义军转战多州县 朝廷围剿战火燃
义军转战多州县 朝廷围剿战火燃 (第2/2页)“弓弩手!仰射!目标——敌军步卒方阵后列!给我射乱他们的阵脚!”我再次下令。我们的弓弩射程不如对方,但仰射可以抛射到敌阵后方。不求精准杀伤,只求制造混乱!
稀疏的箭矢带着我军的愤怒射向敌阵后方,虽然效果有限,但确实引起了些许骚动。忠武军的骑兵已经冲到了近前!马蹄翻飞,泥浆四溅!寒光闪闪的马槊,如同毒蛇般刺向盾阵!
“顶住——!长矛手!刺马——!”我拔出佩刀,冲到最前列,刀尖指向汹涌而来的骑兵洪流!
“杀——!”前排的刀盾手发出野兽般的嚎叫,用肩膀死死抵住盾牌!长矛手透过盾牌的缝隙,疯狂地向前攒刺!噗嗤!噗嗤!沉闷的利器入肉声、战马悲鸣声、骑兵坠地的惨叫声瞬间炸响!巨大的冲击力让前排的盾阵瞬间凹陷下去!有盾牌被撞碎,有长矛被折断,有士卒被撞飞,落入身后冰冷的颍水!
但更多的人,如同脚下生根!他们用身体填补缺口,用血肉之躯硬抗着钢铁洪流的冲击!忠武军骑兵的第一波冲击,竟被我们这简陋的背水阵硬生生顶住了!河滩上瞬间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!残肢断臂,人尸马骸,混合着泥浆和血水,狼藉一片。冰冷的颍水,渐渐被染成了刺目的红褐色!
“步卒!压上!给我碾碎他们!”崔安潜看到骑兵受阻,气急败坏地挥舞令旗。
忠武军的步卒方阵,踏着同袍和敌人的尸体,如同碾压一切的铁轮,轰然撞上了我们摇摇欲坠的前沿!刀枪碰撞的刺耳声、骨骼碎裂的闷响、垂死的哀嚎……汇成一片地狱的交响!阵线在巨大的压力下不断后缩,离冰冷的河水越来越近!每一步后退,都踩在倒下的兄弟尸体上!
就在防线即将崩溃的刹那,我猛地瞥见崔安潜那杆高高飘扬的帅旗!它立在步卒方阵后方一座微微隆起的小土坡上,周围护卫相对稀疏!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,如同闪电劈开阴霾!
“赵大!”我血灌瞳仁,嘶声怒吼,声音压过了震天的厮杀,“带上所有还能动的骑兵!跟着我!目标——崔安潜的帅旗!斩将!夺旗!”
赵大一愣,随即眼中爆发出疯狂的凶光:“得令!兄弟们!跟黄将军冲啊!剁了崔安潜的狗头!”他翻身上马,身后仅存的百余骑,多是当年贩盐时练就了骑术的亡命徒,此刻也如同打了鸡血,纷纷上马!
“开阵——!”我暴喝一声,手中长刀狠狠劈下!前方苦苦支撑的步卒兄弟,闻声爆发出最后的力气,猛地向两侧一分,让开一条狭窄的血路!
“杀——!”我一马当先,如同离弦之箭,冲出了摇摇欲坠的阵地,直扑那面猩红的帅旗!赵大和百余骑紧随其后,如同一把烧红的尖刀,狠狠捅向敌军的腰眼!
这一下变起肘腋!崔安潜的注意力全在正面绞杀,完全没料到我们这群困兽会突然反噬,而且目标直指他的中军帅旗!他身边的护卫仓促应战,阵型大乱!
“挡住!挡住他们!”崔安潜惊骇欲绝,声音都变了调。
晚了!我和赵大如同两尊血狱杀神,刀光过处,人仰马翻!战马嘶鸣着撞开挡路的士兵,我手中的长刀早已砍得卷刃,手臂酸麻,全凭一股悍勇之气支撑!眼中只有那杆越来越近的帅旗!
“崔安潜!纳命来——!”距离帅旗不足十丈,我厉声咆哮,声震四野!手中卷刃的长刀脱手飞出,化作一道凄厉的寒光,直射帅旗下那个惊慌失措的身影!
“啊!”崔安潜虽被亲兵拼死推开,但刀锋擦着他的脸颊飞过,削掉了他头盔上的红缨!他吓得魂飞魄散,下意识地拨马就想后退!
“帅旗倒了!大帅败了!”不知是哪个眼尖的义军士卒,在混乱中看到了帅旗晃动、崔安潜后退的一幕,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!
这喊声如同魔咒!正在猛攻的忠武军步卒,闻声惊愕回头,果然看到中军帅旗摇摇欲坠,主帅似乎遇险!正面久攻不下的焦躁,侧翼被骑兵突袭的恐慌,瞬间被点燃!军心动摇!攻势为之一滞!
“援军!大帅的援军到了!”几乎同时,在忠武军的侧后方,地平线上烟尘大起!王仙芝的主力大军,终于赶到了!震天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如同海啸般传来!
“败了!快跑啊!”忠武军的阵脚彻底乱了!先是侧翼的骑兵开始溃退,接着是正面的步卒。兵败如山倒!崔安潜再也无法控制局面,在亲兵簇拥下,狼狈不堪地向后逃窜。
“追!别放跑了崔安潜!”我夺过一杆长槊,率领着同样杀红了眼的骑兵,如同跗骨之蛆般紧追不舍!颍水河畔,一场血腥的追击战再次上演。忠武军丢盔弃甲,遗尸遍野,冰冷的河水吞噬了无数溃兵。崔安潜仅以身免。
颍水之战的惨胜,是用无数兄弟的性命堆出来的。背水一战的凶险,斩将夺旗的疯狂,让我在义军中的“黄阎王”之名,彻底响彻敌我双方。我的战术,也愈发趋向于险中求胜,以命搏命。每一次死里逃生,都让我对朝廷的恨意更深一层,对自身力量的渴望也更加强烈。
然而,最大的风暴,并非来自战场,而是来自义军内部,来自那杆曾经与我并肩的“天补平均”大旗之下。
乾符五年的深秋,我们刚刚在蕲州(今湖北蕲春)打了一场漂亮的伏击,歼灭了追击的一支官军偏师,士气正盛。王仙芝下令在城外一处背山面水的开阔地扎下大营,犒赏三军。篝火熊熊,烤肉的香气弥漫,缴获的劣酒在粗陶碗里晃荡,士卒们围着火堆,大声谈笑,划拳行令,庆祝着又一次的胜利,暂时忘却了征途的疲惫与死亡的阴影。
我坐在主帐外一堆篝火旁,默默擦拭着那把跟随我多年的佩刀。刀身布满细密的缺口和暗红的血痕,映照着跳跃的火焰,如同一条沉睡的嗜血毒蛇。赵大端着两碗酒,一屁股坐在我旁边,咧嘴笑道:“将军,喝点?今天砍得真他娘的痛快!那帮狗崽子,跑得比兔子还快!”
我接过碗,抿了一口,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,却驱不散心头那丝莫名的阴霾。胜利的欢腾之下,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异样。王仙芝和他那几个心腹大将,如尚君长、王重霸等人,并未与士卒同乐,而是早早进了主帐,帐帘紧闭,灯火通明,隐隐有低语声传出,气氛显得压抑而神秘。
“仙芝兄近来…似乎心事重重。”我放下酒碗,目光投向那顶灯火通明的主帐。
赵大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,凑近低声道:“将军,您也察觉了?我听说…长安那边,好像派了人来…不是打仗的。”
我的心猛地一沉!派了人来?不是打仗?一个不祥的预感,如同冰冷的毒蛇,瞬间缠紧了心脏!招安?!这两个字,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,猛地冲上我的脑海!当年在冤句盐场,我们为何而反?“诛无道,安黎元”!难道这血染的征途,这无数倒下的兄弟,到头来,竟是为了换来一纸跪求朝廷施舍的诏书?!
就在这时,主帐的帘子被猛地掀开!王仙芝的大笑声传了出来,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、如释重负般的畅快:“哈哈哈!好!好!巢弟!赵兄弟!快进来!有天大的好事!”
我和赵大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和冰冷。我们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按着刀柄,大步走进主帐。
帐内灯火通明,炭火烧得正旺。王仙芝端坐在主位,红光满面,意气风发。他身旁坐着一个穿着青色圆领官袍、面皮白净、留着三缕鼠须的中年人,正端着茶盏,慢条斯理地吹着浮沫,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倨傲。尚君长、王重霸等人分坐两侧,脸上都带着兴奋和期待的神色。气氛热烈,却与帐外的士卒狂欢截然不同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、属于上位者的算计。
“巢弟!快来见过王公公!”王仙芝热情地招呼我,指着那白面官员,“这位是王公公,奉圣人之命,千里迢迢,给我们义军送富贵前程来了!”他特意加重了“圣人”二字。
王公公放下茶盏,矜持地对我拱了拱手,尖细的嗓音在帐内响起:“杂家王镣,见过黄将军。将军神勇,威震中原,圣人在长安亦有所闻,深感惋惜。圣人仁德,念尔等皆是大唐子民,一时为饥寒所迫,误入歧途。今特颁恩旨,赦免尔等一切罪愆!”他顿了顿,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帛,缓缓展开,朗声宣读:
“敕曰:王仙芝等,本属良民,迫于时艰,聚众为乱。朕悯其情,特开天恩。着授王仙芝左神策军押衙兼监察御史之职!尚君长、王重霸等有功头领,皆授官职!尔部义军,即日就地解散,择其精壮者编入神策军,余者归乡复业,永享太平!钦此!”
诏书宣读完毕,帐内一片寂静,只有炭火噼啪作响。尚君长、王重霸等人脸上露出狂喜之色,呼吸都变得粗重。监察御史!神策军押衙!这是他们这些草莽出身的泥腿子,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高官显职!
王仙芝站起身,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,他对着长安方向,深深一揖:“臣王仙芝,叩谢天恩!圣人仁德,泽被苍生!吾等迷途知返,愿为朝廷效力,肝脑涂地!”
“仙芝兄!”我的声音,如同冰封的河面突然开裂,带着刺骨的寒意和难以置信的愤怒,骤然打破了帐内虚假的祥和,“你方才说什么?叩谢天恩?迷途知返?”我死死盯着他,目光如同两柄淬火的钢锥,“我们在冤句盐场竖起反旗时,喊的是什么?是‘诛无道,安黎元’!我们在濮州、在曹州、在颍州,死了多少兄弟?他们的血还没冷透!你现在告诉我,我们错了?我们是迷途的羔羊,要回头跪舔那踢翻了我们饭碗的脚?!”
帐内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!王仙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,尚君长等人也惊愕地看着我。王镣公公白净的面皮上掠过一丝愠怒和轻蔑。
“巢弟!休得胡言!”王仙芝脸色一沉,带着几分威严和劝诫,“圣人宽宏,既往不咎!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!难道你要带着兄弟们,一辈子当流寇,东躲西藏,最后被官军剿灭吗?有了官职,有了前程,我们才能真正为百姓做事!这才是长久之计!”
“长久之计?”我怒极反笑,笑声在帐内回荡,带着一种悲怆的疯狂,“好一个长久之计!用兄弟们的血,染红你王仙芝的官袍?用‘安黎元’的誓言,换来一个给朝廷当鹰犬的‘监察御史’?王仙芝!你抬头看看!看看这帐外!那些围着篝火,刚刚为你打下蕲州的兄弟!他们是谁?是活不下去的盐工!是田地被夺的农夫!是家破人亡的流民!他们跟着你,不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穿上这身狗皮,去盘剥和他们一样的穷苦人!他们是为了砸碎这个吃人的世道!”
我猛地踏前一步,手指几乎戳到王仙芝的鼻尖,声音如同受伤的孤狼在咆哮:“你问问他们!问问那些死在城墙下的兄弟!问问那些冻死在盐碱滩上的乡亲!他们答不答应!你这官袍,是用他们的白骨垫起来的!你这富贵,是用他们的冤魂换来的!这官,你做得安稳吗?!”
“黄巢!放肆!”王仙芝被我当众如此顶撞,脸上挂不住,勃然大怒,“我乃义军主帅!招安大事,岂容你在此咆哮!来人!”
“谁敢动!”我身后的赵大早已按捺不住,呛啷一声拔出腰刀,如同怒目金刚般挡在我身前,虎视眈眈地盯着帐内众人。帐外的亲兵听到动静,也纷纷拔刀冲了进来,刀锋相向!气氛瞬间剑拔弩张!
王镣吓得脸色煞白,缩在王仙芝身后,尖叫道:“反了!反了!王仙芝!这就是你的部下?如此桀骜不驯,如何能为朝廷所用?!”
王仙芝脸色铁青,胸膛剧烈起伏,看看我,又看看吓得发抖的王镣,再看看尚君长等人期盼的眼神,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矛盾。招安,唾手可得的富贵荣华,是他心底隐秘的渴望,也是他作为主帅,给追随者谋求出路的责任。但黄巢的激烈反对,以及他所代表的那些底层士卒的滔天恨意,又如同冰冷的潮水,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决心。
“巢弟…”王仙芝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恳求,试图缓和,“此事…还需从长计议…圣人恩旨,亦是机会…”
“从长计议?”我冷冷地打断他,目光扫过那卷刺眼的明黄绢帛,如同看着世界上最肮脏的东西。胸中那股积压了数年的怒火、屈辱、对无数倒毙兄弟的愧疚、对王仙芝背叛誓言的悲愤,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!我猛地转身,一把抄起旁边木案上盛满劣酒的粗陶大碗!那浑浊的酒液,倒映着帐内跳动的火光和一张张或惊惶或愤怒的脸!
“王仙芝!还有你们!”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,扫过尚君长、王重霸,最后定格在王镣那张令人作呕的白脸上,“记住今日!记住这碗酒!”
话音未落,我手臂猛地一挥!粗陶大碗带着我全部的悲愤与决绝,狠狠砸在坚硬的泥地上!
“砰——!”
一声刺耳的爆响!陶片四溅!浑浊的酒液如同肮脏的血泪,泼洒在明黄的圣旨上,泼洒在华丽的地毯上,也泼洒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!
“这义军的路,我黄巢,与尔等,就此分道扬镳!”我的声音,如同九幽寒冰,斩钉截铁,再无半分转圜余地,“招你们的安,做你们的官!我黄巢,和我的兄弟,只认‘冲天’旗!只走‘诛无道’的路!这李唐的天,不把它捅个窟窿,我黄巢誓不为人!”
说完,我猛地一挥手,带着赵大和一众亲兵,在满帐死寂和惊骇的目光中,头也不回地冲出大帐,冲入了外面清冷的秋夜之中。身后,那顶象征着义军最高权力的大帐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陶片的碎响,还在空气中回荡,如同一个巨大联盟彻底崩裂的哀鸣。
王仙芝颓然坐回椅中,看着地上那摊混着酒液的诏书碎片,脸色惨白。尚君长等人面面相觑,眼中充满了不安。王镣则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帐外:“反贼!冥顽不化的反贼!王仙芝,你看清楚了!这就是你结义的兄弟!”
分裂,已成定局。这蕲州城外的秋夜,篝火依旧在燃烧,酒香依旧在弥漫,但义军的心,已经凉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