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野反抗风云起 齐军内忧外患生
朝野反抗风云起 齐军内忧外患生 (第1/2页)朕登基那日,长安城风卷残云。
昔日高呼“冲天香阵透长安”的兄弟,如今竟有人夜盗传国玉玺去换歌姬一笑。
城外沙陀铁骑踏破潼关,城内御膳房却每日需宰杀十头肥羊供将领宴饮。
朕在御花园亲手烤食毒蝎时,忽闻急报:李克用火烧含元殿!
金吾卫将军的佩刀,已悄然架在了朕的脖颈上……
金灿灿的龙椅,屁股坐上去竟是冰凉的,硬得硌人。中和元年正月十六,含元殿。殿外朔风卷着残雪,呜咽着扑打在高耸的朱漆殿门上,发出闷雷般的回响。殿内巨大的蟠龙金柱森然林立,沉重的香炉里,昂贵的龙涎香徒劳地燃烧着,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、来自战场的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,却只搅得烟雾沉沉,更添几分压抑。文武百官,那些归顺的前朝旧臣与朕草莽起家的老兄弟,按品级匍匐在冰冷的金砖地上,山呼万岁之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,嗡嗡作响,空洞得如同丧钟。
“吾皇万岁!万岁!万万岁!”
声音撞在描金绘彩的穹顶上,碎成一片虚无的嘈杂。朕扶在鎏金扶手上的指关节,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。目光扫过殿下,那些深深埋下的头颅,那些华丽的锦鸡、孔雀补子,掩盖不住底下战栗的灵魂。他们敬畏的是这把椅子,还是坐在椅子上这个曾贩私盐、屡试不第、最终挥刀杀入长安的“冲天大将军”?朕黄巢,终于坐到了这世间最尊贵的位置上。大唐的皇帝,那个叫僖宗的小儿,像只受惊的兔子,仓皇逃进了西川的崇山峻岭之中。
朕本该大笑,该痛饮,该让这长安城再飘起当年“满城尽带黄金甲”的冲天豪气。然而,一种更深、更粘稠的疲惫,从骨头缝里渗出来,缠绕着四肢百骸。这金銮殿,这龙椅,这匍匐的众生,像一张巨大而冰冷的网,无声地收紧了。登基大典耗费无数,库银流水般淌出,城外却隐约传来伤兵凄厉的哀嚎,那是与唐军小股袭扰部队遭遇后留下的代价。朕挥了挥手,宽大的明黄龙袍袖口带起一阵微弱的香风,打断了那似乎永无止境的山呼。
“众卿平身。”声音出口,自己都觉得有些陌生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
庆典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,留下满地狼藉的彩绸和刺鼻的硝烟味。长安城的夜,并未因新皇登基而变得安宁。更鼓敲过三巡,太极宫深处,朕的寝殿——昔日唐天子的居所,依旧烛火通明。紫檀木御案上,堆积如山的奏报,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“陛下,”内侍监王德,一个从曹州就跟随着朕的老兄弟,此刻穿着崭新的绯色宦官袍服,声音却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快步趋近,几乎将一份密报塞到朕手中,“金吾卫左街使张全义急报!”
朕展开那薄薄的、仿佛带着夜露寒气的桑皮纸。字迹潦草,显然是仓促写就:
“臣全义顿首泣血:昨夜丑时三刻,大明宫藏宝阁失窃!窃贼武功极高,连毙三名守卫,伤七人,破三重机括,取走……取走传国玉玺一方!”
一股冰冷的血液猛地冲上头顶!传国玉玺!和氏璧所雕,李斯篆刻“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”八字,那是天命所归的象征!是朕黄巢登基坐殿、号令天下的法理根基!它竟在朕登基后的第一个夜晚,在守卫森严的大明宫,被人盗走了?!
“废物!”朕猛地一拍御案,沉重的紫檀木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震得烛火疯狂摇曳,案上的奏折哗啦啦滑落一地。“金吾卫都是吃干饭的吗?!数千禁军,竟看不住一方玉玺!张全义呢?让他提头来见!”怒火灼烧着胸腔,眼前阵阵发黑。这岂止是失窃?这是对朕这个新朝皇帝最响亮的耳光,是对大齐朝廷赤裸裸的嘲讽!消息一旦传出,那些蛰伏在暗处的唐朝余孽,那些本就心怀鬼胎的四方藩镇,会如何蠢蠢欲动?李克用的沙陀铁骑,只怕更要加速扑来!
王德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:“陛下息怒!张将军已封锁宫门,全城搜捕……只是……”他抬起头,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哆嗦着,“只是……有受伤的守卫在昏迷前……似乎……似乎认出其中一个蒙面黑影,身形……身形极似……极似左骁卫中郎将……赵……赵破虏将军的副手……”
赵破虏?!
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钢针,狠狠扎进朕的太阳穴。赵破虏,当年在曹州追随朕起事的老兄弟之一!一条臂膀在攻打汝州时为了救朕被官军砍断,是条响当当的硬汉。朕登基后,念其旧功,升他为左骁卫中郎将,掌管部分宫禁宿卫。他的副手……竟参与盗取玉玺?!
“查!”朕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寒冰中挤出,带着噬骨的杀意,“给朕彻查!赵破虏与此事有无瓜葛!所有牵涉之人,无论官职大小,立斩不赦!玉玺下落,活要见物,死要见尸!”
“遵旨!”王德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,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爆响和朕粗重的喘息。怒火之下,一股更深的寒意却从心底蔓延开来。赵破虏的副手?区区一个副将,怎敢、又怎能突破重重守卫盗取玉玺?背后是谁?是赵破虏本人?还是……更高层的人?这长安城内,这刚刚建立的大齐朝廷里,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朕的龙椅,又有多少双手在暗中搅动风云?
登基的龙袍尚未穿暖,内部腐烂的毒疮,已然流出了第一股脓血。朕扶着冰冷的御案,望向殿外沉沉的夜色。长安的万家灯火在远处闪烁,却照不亮这深宫的重重黑暗。这龙椅,果然不是那么好坐的。一股浓烈的、混杂着血腥和脂粉的荒诞感,猛地攫住了朕。
就在这焦头烂额之际,又一个身影几乎是跌撞着冲进了大殿。是朕的粮秣官,一个精瘦干练的汉子,此刻却满头大汗,官帽歪斜,脸上毫无人色。
“陛下!陛下!大事不好!”他扑倒在地,声音带着哭腔,“粮……粮仓!永丰仓、太仓……昨夜……昨夜几处大仓同时起火!火势冲天,根本扑救不及!存粮……存粮十去七八啊!”
轰!
仿佛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开!朕眼前一黑,踉跄一步,扶住龙椅才勉强站稳。粮仓被焚?!这比玉玺失窃更致命!玉玺关乎天命象征,粮食却是实实在在的命脉!数十万大军云集长安,每日消耗的粮秣如同巨兽吞食。关中历经战乱,本就凋敝,粮草供给早已捉襟见肘,全靠各处仓廪的积存维系。如今几大主仓同时被焚……
“谁?!是谁干的?!”朕的吼声撕裂了寝殿的寂静,带着一种绝望的疯狂,“守仓的将领呢?都死了吗?!”
“守仓……守仓的虎贲中郎将李虎……连同其亲兵数十人……昨夜……昨夜根本不在仓廪值守……”粮秣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有人……有人看见他……他带着亲兵去了……去了平康坊的‘醉仙楼’……包下了整个头牌歌妓‘念奴娇’的院子……彻夜……彻夜宴饮笙歌……”
醉仙楼?念奴娇?宴饮笙歌?!
一股腥甜的液体猛地涌上喉头,又被朕死死咽了下去。李虎!又是一个跟随朕从曹州杀出来的老兄弟!当年在沂州城外,被官军围困,粮草断绝,他饿得啃树皮,把最后半块掺了观音土的饼子塞给重伤的朕!如今,他成了虎贲中郎将,掌管着大军的命脉粮仓,却在值守之夜,为了一个歌妓,置职守于不顾,任由粮仓被焚?!
“杀!”这个字如同淬了冰的刀锋,从朕的齿缝间迸出,“即刻锁拿李虎!连同昨夜所有擅离职守的守仓军士!不必审问,就地正法!首级悬于朱雀门示众三日!其家眷……男丁充军为奴,女眷没入掖庭!”
“陛下!”粮秣官惊恐地抬头,“李将军……他……他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!”朕猛地打断他,目光如电扫过去,“他是朕的老兄弟?所以他的命,就比几十万将士的肚子金贵?就比这长安城的存亡重要?!去!立刻执行!迟一刻,朕连你一起斩!”
粮秣官浑身一颤,再不敢多言,连滚爬爬地领命而去。
空荡荡的大殿里,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朕粗重的喘息声,像破旧的风箱在拉扯。朕颓然坐回冰冷的龙椅,指尖深深掐进掌心,留下月牙形的血痕。玉玺被盗,粮仓被焚,负责守卫的,竟都是朕昔日深信不疑、托付重任的老兄弟!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方才的暴怒。这才几天?金銮殿上的宝座还没坐热乎,昔日的生死袍泽,就已经被长安城的繁华富贵、被那销魂蚀骨的丝竹声和脂粉香,腐蚀成了这般模样!享乐、贪婪、懈怠……这些无形的蛀虫,比城外的千军万马啃噬得更快,更狠!
“陛下……”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在殿门口响起。是裴渥,前朝进士,如今的大齐丞相。他须发皆白,穿着紫色的丞相袍服,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,但步履依旧从容。他并未因殿内的肃杀之气而惊慌,只是躬身行礼,“夜已深沉,陛下还需保重龙体。内忧虽急,外患更迫在眉睫。”
裴渥的话像一盆冷水,让朕从悲愤中稍稍清醒。是啊,外患!李克用!那个名字如同跗骨之蛆,时刻提醒着朕致命的威胁。
“讲。”朕的声音疲惫不堪。
“潼关八百里加急军报。”裴渥双手呈上一份插着三根染血雉羽的军情塘报,“沙陀酋首李克用,已尽起云、代之兵,并纠合吐谷浑、鞑靼诸部胡骑,号称十万,渡过黄河!其前锋精骑,以‘鸦儿军’为号,剽悍绝伦,行军迅疾如风,已突破同州防线!同州刺史……战死殉国。贼兵……兵锋直指潼关!”
潼关!长安的东大门!一旦潼关失守,李克用的铁骑将一马平川,直扑长安城下!
塘报在朕手中簌簌抖动。眼前仿佛出现了那遮天蔽日的“鸦儿”战旗,听到了那如雷的马蹄声和胡骑野性的呼号。李克用,这个沙陀族的猛虎,终于亮出了他锋利的爪牙。他选择在朕登基立足未稳、内部又生龃龉的时刻大举进攻,时机拿捏得何其狠毒!
“守潼关的是谁?”朕的声音沉得像块铁。
“是……是尚让将军。”裴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。
尚让!朕的左膀右臂,大齐的擎天之柱!他若在潼关,朕本可稍稍安心。然而……
“尚让人呢?”朕追问,心中涌起不祥的预感。
“尚将军……尚将军他……”裴渥顿了顿,似乎在斟酌词句,“尚将军并未亲临潼关坐镇……据报,他……他尚在长安府邸之中。守关主将,是其副手,振武将军孟楷。”
“什么?!”朕霍然起身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!值此生死存亡之际,朕倚为长城的尚让,竟然还滞留长安?!一股比得知玉玺被盗、粮仓被焚更强烈的怒火和失望,猛地攫住了朕的心!
“速宣尚让!”朕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,“立刻!马上!滚来见朕!”
尚让高大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寝殿门口时,已近四更天。他并未穿甲胄,只着一身锦缎常服,步履间带着一丝匆忙,但脸上却并无多少愧色,反而隐隐透着一股焦躁和不耐。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和脂粉香,隔着老远就扑面而来,冲淡了殿内龙涎香的气息,也像一把无形的钝刀,狠狠割在朕的心上。
“臣尚让,叩见陛下。”他单膝跪地,声音洪亮,却少了往日的金石之音。
“尚大将军,”朕的声音冷得像冰,“潼关告急,李克用十万胡骑已破同州,兵锋直指关下。朕的擎天之将,此刻不在潼关城头枕戈待旦,却在长安城内……好生逍遥啊!”最后几个字,朕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尚让抬起头,脸上掠过一丝尴尬,但随即被一种理所当然的辩解取代:“陛下息怒!臣并非懈怠军务!潼关有孟楷镇守,此人勇猛善战,足堪重任!且关城险固,粮械充足,李克用胡骑虽悍,急切间岂能攻破?臣……臣只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似乎在寻找借口,“只是新纳了一房妾室,乃长安名门闺秀,这几日……府中诸事繁杂,一时未能脱身……”
“纳妾?!”朕猛地打断他,一股血气直冲顶门,眼前金星乱冒,“好一个‘诸事繁杂’!好一个‘一时未能脱身’!尚让!朕问你,当年在冤句,你我兄弟歃血为盟,要‘冲天香阵透长安’,为天下穷苦人杀出一条血路!那时你可曾想过纳什么名门闺秀?!如今长安是打下来了,龙椅也坐上了,你的血性呢?你的冲天之志呢?都被这长安城的酒色财气泡软了吗?!”
朕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带着锥心刺骨的痛。尚让的脸色终于变了,一阵红一阵白,他梗着脖子,声音也拔高了几分:“陛下!臣追随陛下,出生入死,大小数百战,身上刀疤箭创无数!何曾有过半分退缩?今日不过因家事稍作耽搁,陛下何至于此?难道坐了龙庭,就忘了昔日并肩浴血的兄弟情分吗?”他的话语里,竟带着一丝委屈和怨怼。
兄弟情分?
这四个字此刻听来,何其讽刺!赵破虏的副手盗玉玺,李虎玩忽职守焚粮仓,尚让因纳妾滞留长安置潼关于不顾!这就是朕的“兄弟情分”?!
“情分?”朕怒极反笑,笑声嘶哑而苍凉,“尚让!你看看这殿外!听听这风声!那不是春风!那是李克用沙陀铁骑卷起的腥风!你让朕讲情分?好!朕跟你讲情分!当年在沂蒙山,你身中三箭,肠子都流了出来,是朕背着你,在雪地里爬了三天三夜!是朕嚼烂了草药,一口口喂给你!那情分,是用命换的!不是让你今天拿来躺在功劳簿上,躺在温柔乡里,跟朕讨价还价、置几十万兄弟性命于不顾的!”
朕的话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尚让脸上。他的身躯猛地一震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那些骄矜和怨怼凝固了,化为一片惨白。他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沂蒙山的风雪,垂死时的冰冷与绝望,兄弟背上传递的微弱体温……那些被长安的锦绣繁华暂时掩盖的记忆碎片,此刻被朕血淋淋地撕开,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。
“陛下……臣……”尚让的声音终于颤抖起来,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,额头重重磕在金砖地上,“臣……糊涂!臣……知罪!臣这就动身!星夜驰援潼关!若潼关有失,臣提头来见!”他的话语里,终于有了久违的血性和决绝。
“滚!”朕指着殿门,声音疲惫而冰冷,“立刻给朕滚去潼关!记住你今天说的话!潼关若失,不必你来见朕,朕自会去取你的首级!”
尚让重重磕了三个头,猛地起身,再不敢看朕一眼,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出了寝殿,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深宫的夜色里。
殿内再次陷入死寂。朕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,瘫坐在冰冷的龙椅上。寒意,从金砖地面,从蟠龙金柱,从这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宫殿每一个角落,丝丝缕缕地渗透上来,钻进骨髓里。内忧外患,如同两条冰冷的毒蛇,缠绕着这刚刚诞生的“大齐”王朝,也缠绕着朕的心。朕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,这只曾挥动“冲天剑”斩杀无数唐将的手,此刻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。
天,快亮了。但长安城的黎明,却笼罩在一片不祥的阴霾之中。远处隐约传来报晓的钟鼓声,悠长而沉闷,如同为这摇摇欲坠的新朝敲响的丧钟。
含元殿那场锥心刺骨的咆哮之后,尚让终于带着一身未散的酒气和满心惶恐,星夜兼程扑向了潼关。长安城暂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平静,如同暴风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。然而,表面的平静之下,腐烂的气息却如同沼泽底部的沼气,不断地翻涌上来,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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