朝野反抗风云起 齐军内忧外患生
朝野反抗风云起 齐军内忧外患生 (第2/2页)这日晌午,朕在几位新晋文臣的簇拥下,巡视皇城西苑——昔日的禁苑,如今成了大齐的演武场和部分屯兵之所。时值初春,苑内草木却显出异样的枯败,残雪污浊地堆积在衰草间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、混合着劣质酒气、汗馊味和某种……油脂炙烤的奇异香气。朕的眉头越皱越紧。
转过一片稀疏的枯柳林,眼前的景象让朕和身后的文臣们瞬间僵立当场!
只见苑中一片开阔地上,几十口大铁锅正架在熊熊篝火上翻滚沸腾,锅里白浪翻滚,煮着大块大块的……肉?但那肉的形状、颜色,绝非寻常的猪羊!锅灶旁,随意丢弃着一些沾满泥土、带着暗红色血迹的……破旧衣物?甚至还有几把锈迹斑斑的农具!
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,就在离这些大锅不远的地方,一群兵卒正围成一圈,如同观看斗鸡走狗!圈中,两名赤着上身、仅穿犊鼻裤的军汉,正手持解腕尖刀,在进行一场血腥的“比试”!他们面前,各绑缚着一个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平民男子!那两个男子早已吓得魂飞魄散,屎尿齐流,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绝望嘶鸣。
“快!老刘!看谁先剜出心肝,还不伤着苦胆!赌你那双新靴子!”一个满脸横肉、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队正模样的汉子,拍着大腿狂笑叫嚣。
“直娘贼!瞧好吧!”被称作老刘的军汉狞笑一声,手中尖刀寒光一闪,精准地刺入面前那瑟瑟发抖平民的胸膛!动作熟练得令人发指!伴随着一声短促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,一股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而出!老刘的手闪电般探入,再抽出时,一颗犹自微微抽搐、冒着热气的心脏赫然抓在他的掌心!他得意地高高举起,血水顺着他的手臂蜿蜒流下。
“哈哈哈!老刘赢啦!靴子归我!”队正狂笑着拍手。
周围兵卒爆发出野兽般的喝彩和哄笑,仿佛眼前不是活剐人命的修罗场,而是一场精彩绝伦的杂耍!
呕!
朕身后,一个年轻的文臣再也忍不住,弯腰剧烈地呕吐起来,秽物溅湿了他崭新的官袍。其他几人也是脸色惨白如纸,浑身抖若筛糠。
朕的眼前一片血红!胃里翻江倒海!一股暴戾到极点的杀意,如同火山岩浆般从脚底直冲顶门!这哪里还是朕当年那支为穷苦人杀出血路的“冲天军”?这分明是一群披着人皮的食人恶鬼!他们在吃什么?他们在做什么?!以虐杀取乐,以人肉为食!这就是朕黄巢的军队?!
“畜生——!”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从朕的喉咙里迸发出来,压过了所有的哄笑!
朕猛地拔出腰间佩剑——那柄曾随朕征战天下、饮血无数的“冲天剑”!剑身出鞘,寒光映着正午惨淡的日头,发出龙吟般的震鸣!朕如同疯虎般扑了过去!
那队正正得意忘形地要去抢老刘手中的“战利品”,忽觉劲风扑面,杀气刺骨!他愕然回头,只看到一道匹练般的寒光当头斩下!
噗嗤!
一颗硕大的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飞上半空,腔子里的热血喷起三尺多高,溅了周围兵卒满头满脸!哄笑声戛然而止,如同被一刀切断!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一幕惊呆了!
朕没有丝毫停顿,剑光一转,如同毒龙出洞,直刺那刚刚剜出人心、兀自举着血淋淋心脏的老刘!
“陛……”老刘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,冰冷的剑锋已洞穿了他的咽喉!他瞪圆了眼睛,手中的心脏“啪嗒”一声掉落在尘土里。
“杀!给朕杀光这群畜生!”朕的咆哮声嘶力竭,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毁灭的欲望,“一个不留!全部斩尽杀绝!”
随行的御前侍卫终于反应过来,他们虽也惊骇欲绝,但皇帝的命令就是天条!数十名精锐侍卫如同猛虎出闸,刀枪并举,狠狠扑向那群早已吓傻了的兵卒!
惨叫声、求饶声、兵刃入肉的闷响瞬间取代了方才的哄笑!这片枯柳林边的空地,顷刻间化作了真正的人间地狱!残肢断臂横飞,热血将枯草和泥土染成一片刺目的酱紫。
朕拄着滴血的“冲天剑”,站在血泊中央,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拉破的风箱。刺鼻的血腥味和内脏的腥臊气混合着篝火上飘来的那种诡异肉香,直冲鼻腔。朕的目光扫过那些沸腾的大锅,扫过地上散落的破旧衣物和农具……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和恶心,让朕几乎站立不稳。这些被煮食的“两脚羊”,这些被虐杀的“菜人”……他们是谁?是长安城郊活不下去的饥民?还是被这些“兵匪”从附近州县掳掠来的无辜百姓?
朕黄巢,起兵抗争,是为了什么?是为了打破这不公的世道,让天下穷苦人有口饭吃!可如今……朕的军队,竟成了比那些贪官污吏、比那些唐朝藩镇更凶残的吃人恶魔!这滔天的罪孽,这无边的黑暗,让朕这个刚刚登基的“大齐皇帝”,情何以堪?!一股冰冷的绝望,比刚才的暴怒更甚,紧紧攥住了朕的心脏。
“查!”朕的声音嘶哑,如同砂纸摩擦,“给朕彻查!此等禽兽行径,始于何人?蔓延几营?主官是谁?牵连者,无论官职大小,一律腰斩弃市!曝尸三日!其直属上官,连坐!斩!传朕旨意,昭告三军!再有敢以人为食、虐杀取乐者,诛九族!”
冰冷的旨意在血腥的空气中回荡,如同来自九幽的判词。侍卫们肃然领命,开始清理这片令人作呕的屠场。朕踉跄着后退几步,扶住一棵枯死的柳树,胃里一阵翻腾,终于忍不住,“哇”的一声,将早膳尽数呕了出来,混杂着胆汁的苦涩。
当夜,一份沾着血腥气的名单摆在了朕的御案上。触目惊心!涉及“菜人营”的,竟有五个营头!主官多为中下级军官,其中不乏当年从山东一路跟来的老卒!而他们直属的上官……名单末尾赫然列着几个名字:左骁卫将军赵破虏(已被羁押待审)、右威卫将军孙霸……甚至,还有一位挂着“检校司徒”虚衔、在长安城内坐享富贵的前营老兄弟——葛从周!
“葛从周……”朕看着这个名字,指尖冰凉。这个当年在冤句城外,第一个响应朕、砸了盐巡衙门的老盐枭!他也卷进去了?或者……仅仅是驭下不严?
“陛下,”丞相裴渥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沉重,“葛司徒……其府邸近日大兴土木,所用木料石料,皆非市购……据查,乃强拆西市百余户民房所得。其家奴更仗势欺人,强抢民女数人……”
轰!
又是一记重锤砸在朕的心口!拆毁民房?抢掠民女?这长安城,到底还有多少地方,在朕看不见的角落,上演着同样的罪恶?朕的“冲天”义旗,如今竟成了这些昔日兄弟为非作歹、鱼肉百姓的护身符?!
“查!一并查!”朕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情绪,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,“葛从周,褫夺一切官职爵位,锁拿下狱!其家产,抄没充公!所涉罪行,由三司会审,从严论处!赵破虏……其副手盗玺,其部属又涉此滔天罪孽……不必审了。赐白绫。其家眷……流三千里。”
一道道冰冷的旨意从口中吐出,每一个字都像冰锥,刺着朕的心。裴渥领旨,默默退下。偌大的寝殿再次只剩下朕一人。烛火摇曳,将朕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,投在冰冷的宫墙上,如同鬼魅。
朕缓缓踱到窗边,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。初春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,带着长安城特有的、混杂着尘土和淡淡血腥的气息。远处,宫墙之外,依稀传来几声更夫的梆子响,空洞而悠远。更远处,似乎还有隐约的、压抑的哭声?是那些被拆了房屋、抢了女儿、甚至亲人被当作“两脚羊”煮食的百姓在哭泣吗?
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谬感再次攫住了朕。朕坐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上,手握生杀予夺之权,一道旨意可决人生死,可屠灭满门。然而,朕能斩断这弥漫在长安城、弥漫在朕亲手缔造的“大齐”根基深处的腐烂吗?能阻止这从内部疯狂滋生的蛆虫吗?
“陛下,夜深了,保重龙体。”王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殿内,小心翼翼地为朕披上一件狐裘。
朕没有回头,目光依旧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。长安城的轮廓在黑暗中起伏,像一头蛰伏的、伤痕累累的巨兽。而在这巨兽的腹心,李克用的十万铁骑,正踏着潼关外的土地,步步紧逼。内忧未靖,外患已至燃眉!
“王德,”朕的声音在寒风中显得有些飘忽,“你说,这长安……朕还能守得住吗?”
王德的身体明显一僵,头垂得更低了,声音带着惶恐:“陛下洪福齐天,将士用命,必……必能克敌制胜……”
朕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苦笑。洪福齐天?将士用命?看看这满城的乌烟瘴气,看看那些被酒色财气泡软了骨头的“将军”们!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前所未有的孤独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彻底将朕淹没。这龙椅,果然是天底下最冷、最硬、也最孤绝的位置。
“报——!!!”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喊,如同鬼啸般撕裂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,由远及近,带着令人心悸的恐慌,直扑太极宫寝殿!
朕被这声音猛地从短暂的昏沉中惊醒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!王德连滚爬爬地冲出去,旋即连滚爬爬地又冲了回来,手里死死攥着一份插着四根染血黑羽的加急军报!四根黑羽!这是最高级别的告急!城破在即!
“陛……陛下!潼关!潼关八百里加急!沙陀……沙陀李克用!昨夜……昨夜子时!火……火烧含元殿!潼关……潼关外城……破了!”王德的声音抖得不成人形,脸色比死人还白。
火烧含元殿?!
潼关破了?!
朕如遭雷击,猛地从龙椅上弹起,眼前金星乱舞,一阵天旋地转!含元殿!那是朕登基大典的地方!是大齐的象征!李克用……他竟然……竟然敢放火烧毁?!
“尚让呢?!孟楷呢?!朕的十万大军呢?!”朕一把夺过军报,嘶吼着,手指因为用力几乎要将那薄薄的桑皮纸戳穿!
军报上的字迹潦草狂乱,带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:
“臣潼关残卒泣血百拜:贼酋李克用,狡诈异常!先以精骑轮番疲我,暗遣死士数千,身负硫磺焰硝,趁夜自关后绝壁攀援而上!子时三刻,贼死士突入关城,四处纵火!含元殿(潼关守将议事之所)首当其冲,火势冲天!振武将军孟楷……力战殉国!尚……尚让大将军闻警,亲率亲兵反击,于含元殿火场中……遭遇贼酋李克用及其‘鸦儿军’主力!寡不敌众……大将军身披数十创……力竭……力竭坠入火海……生死……不明!关内大乱!贼兵内外夹攻!外城……已陷!内城……危在旦夕!末将等……誓死力战……然……然……”
后面字迹已被血污浸染,模糊不清。
尚让……坠入火海?!生死不明?!孟楷……战死?!外城已破?!
噗!
一股腥甜再也压抑不住,猛地从喉头喷涌而出!温热的液体溅在冰冷的御案上,也溅在那份染血的军报上,刺目的红!
“陛下!!!”王德和殿内侍立的几个内侍魂飞魄散,扑上来想要搀扶。
朕一把推开他们,用袖子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,胸膛剧烈起伏,如同破旧的风箱。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冲天的烈焰,吞噬了象征性的“含元殿”,吞噬了勇猛却因主将懈怠而仓促应战的孟楷,也吞噬了朕那因纳妾而延误战机、最终浴血火海生死不明的兄弟尚让!
悔恨!如同无数毒蛇噬咬着朕的心!若朕早下狠心,整肃军纪,若尚让不耽于享乐及时坐镇,若……然而,世间哪有后悔药?!
“李克用……!”这个名字如同带着血槽的刻刀,深深凿进朕的脑海。怒火、仇恨、以及一种棋逢对手却又深陷绝境的复杂情绪,在胸中疯狂燃烧!
“传旨!”朕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,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,“紧闭长安所有城门!全城戒严!敢言弃城者,斩!敢通敌者,诛九族!命……”
朕的话音未落,殿门外再次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,伴随着甲胄铿锵的摩擦声!
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,逆着门外熹微的晨光,看不清面容,但那身玄甲和腰间悬挂的金灿灿的虎头符牌,昭示着他的身份——金吾卫大将军,朱温!
朱温,这个同样出身草莽、在起义前期立下赫赫战功,如今掌控长安城防和宫禁宿卫的实权人物!他的脚步沉稳,一步步踏在殿内的金砖上,发出清晰而沉重的回响,如同踏在人的心坎上。
他走到御阶之下,并未像往常一样单膝行礼,只是微微躬身,声音低沉而平缓,听不出丝毫面对潼关噩耗该有的惊惶:“臣朱温,护驾来迟,陛下受惊了。”
朕眯起眼睛,看着他。逆光中,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,似乎笼罩着一层模糊不清的阴影。朕的心头,猛地掠过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,比得知潼关失守时更加冰冷刺骨!
“朱爱卿,”朕的声音异常平静,压抑着翻腾的心绪,“潼关外城已破,尚让、孟楷生死不明。贼兵旦夕可至长安城下。金吾卫,乃朕之最后依仗。城防……如何?”
朱温抬起头,晨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。那是一张饱经风霜、充满刚毅线条的脸,但此刻,那双深陷的眼窝里,目光却显得异常幽深,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平静得可怕。
“陛下勿忧。”朱温的声音依旧平稳,“长安城高池深,固若金汤。臣已加派重兵,严守各门,滚木礌石、火油金汁,一应俱全。粮秣……虽经前番波折,然臣已严令各仓清点,尚可支应数月。将士……将士用命,誓死卫护陛下,卫护大齐!”
他的话,字字句句,铿锵有力,挑不出半点错处。然而,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,却如同毒蛇,缠绕着朕的脖颈,越收越紧。他的眼神太平静了,平静得没有一丝得知潼关噩耗、得知主帅尚让可能陨落的震惊和悲愤!平静得……不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!
朕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按在腰间佩刀刀柄的手上。那只骨节粗大、布满老茧的手,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稳定、极其放松的姿态,搭在那冰冷的金属上。那姿态……不是警戒,不是紧张,更像是一种……习惯性的掌控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如同闪电般劈入朕的脑海!赵破虏的副手盗玉玺……李虎玩忽职守焚粮仓……尚让因纳妾滞留长安……葛从周纵容部属甚至自己拆毁民宅……这些看似孤立的事件,这些发生在不同将领、不同营头中的腐败和懈怠……是否真的只是偶然?在这背后,是否有一只无形的手,在暗中推动,在加速着大齐这台战车的倾覆?!
而这只手……会不会就是眼前这个掌控着长安最后兵权、此刻表现得过分“沉稳”的金吾卫大将军——朱温?!
冷汗,瞬间浸透了朕的内衫。寝殿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只有朕粗重的喘息声,和朱温那稳定得令人心悸的呼吸声,在空旷的殿宇中交织。窗外,长安城的天空,阴云密布,一场更大的风暴,已在酝酿之中。朕的手,下意识地摸向腰间悬挂的“冲天剑”剑柄。冰冷的触感传来,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