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2章:一份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调研任务
第142章:一份近乎不可能完成的调研任务 (第2/2页)她甚至能想象出,两周后,当她交上一份苍白无力、错误百出的报告,或者在汇报中语无伦次、漏洞百出时,韩丽梅会如何反应。大概不会发怒,不会指责,只会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看着她,然后用最冷静、最理性的语气,指出报告中的每一个逻辑漏洞、数据缺陷和不切实际的建议,最后,或许会淡淡地说一句:“看来,这个任务超出了你目前的能力范围。后续的评估和工作安排,会相应调整。”
然后,一切就结束了。她“回报”的尝试失败,她在韩丽梅评估体系里的“价值”被调低,甚至归零。那笔“救命钱”带来的无形压力或许会以另一种更直接的方式降临(比如从工资中扣除?或者被要求签订更苛刻的协议?),而她,将在这个庞大体系里,继续作为一个更边缘、更沉默、也注定更无望的“螺丝钉”存在下去,直到被彻底磨损、替换。
绝望,冰冷、粘稠、深不见底的绝望,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,几乎要将她吞噬。她感到呼吸困难,眼前发黑,不得不紧紧抓住桌沿,才没有从椅子上滑下去。
不。不能这样。
心底深处,那个被韩丽梅的冷酷和这“不可能的任务”强行逼出的、名为“麻木认命”的东西,在极致的绝望压迫下,反而开始扭曲、变形,生出了一丝极其微弱、却异常尖锐的……不甘。
凭什么?
凭什么她一定要接受这样的“评估”和“判决”?
凭什么她连尝试挣扎、连失败的机会,都要被预先设定为“毫无价值”?
凭什么她的人生,就要被这两股强大的力量(家庭和韩丽梅)如此随意地摆布、定义、消耗,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?
韩丽梅说,“我只是你的上司”。好,那就按照“上司”和“下属”的规则来。上司下达了任务,无论多么不合理,多么不可能,下属的第一反应,不应该是哭诉“做不到”,而是应该去思考“如何做到”,哪怕最终真的做不到,也要在“做”的过程中,展现出“努力”和“尝试”。
苏晴说,“从你能接触到的地方入手”。
对,从她能接触到的地方入手。从她每天做的那些琐碎、重复、令人烦躁的事务入手。从那些她曾经只是被动忍受、从未想过要改变的“不便”和“低效”入手。
她或许不懂“精益管理”,不懂“数字化工具”,不懂“系统性诊断”。但她懂那些表单怎么填更容易错,懂哪个环节总是卡住,懂同事们私下抱怨最多的是什么。她或许画不出专业的流程图,但她可以笨拙地、用最原始的方式,把步骤和环节画出来。她或许设计不了科学的调查问卷,但她可以尝试去问,去听,去记录那些和她一样身处流程中、感到不便的同事的真实声音。她或许提不出高大上的“改进方向”,但她可以基于自己那点可怜的经验和观察,提出一些最细微、最实际的“调整想法”,哪怕在韩丽梅看来幼稚可笑。
是的,她的报告注定是幼稚的,是漏洞百出的,是经不起推敲的。她的汇报注定是紧张的,是磕巴的,是可能被批得体无完肤的。
但,那又怎么样?
最坏的结果,无非就是韩丽梅那句“超出了你目前的能力范围”。无非就是“价值”被调低,未来更加灰暗。无非就是那笔“债务”以更直接的方式压下来。
可如果她什么都不做,或者只是敷衍了事,结果难道会更好吗?不会。只会更糟。韩丽梅会看到她的“不努力”、“不投入”,那在她那套评估体系里,恐怕是比“能力不足”更严重的缺陷。
横竖都是“死”,那不如“死”得稍微……有点样子?至少,在她被“评估”为“无价值”之前,她尝试过,挣扎过,按照她们设定的这套冰冷规则,“努力”过。这或许,就是她现在唯一能抓住的、一点点可怜的、属于“自我”的东西——按照规则,给出一个明确的、属于“张艳红”的回应,哪怕这个回应是笨拙的、失败的。
这个念头,像黑暗中燃起的一簇微弱的、摇曳不定的火苗,带着自毁般的决绝,却也带来了一丝近乎残忍的清醒。
她重新坐直身体,深吸一口气,点开了第二个附件——“试点范围与涉及部门列表.xlsx”。里面列出了四个部门,以及每个部门建议调研的流程清单。行政部列在首位,建议流程包括“办公用品采购与领用”、“会议室预定与管理”、“文件档案流转与借阅”。
很好。就从行政部开始。从她最熟悉的、每天都要打交道的“办公用品采购与领用”流程开始。这是她能接触到的、最直接的“痛点”。
她新建了一个Word文档,笨拙地敲下了标题:“关于行政部办公用品采购与领用流程的初步调研”。然后,她盯着空白的文档,发呆。
从哪里开始?怎么画流程图?怎么收集“痛点”?怎么访谈?
一片空白。
但这次,空白没有带来更深的恐慌,反而让她产生了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。她打开浏览器,在搜索框里,生疏地输入:“如何绘制业务流程图”、“流程痛点分析方法”、“员工访谈技巧”、“如何收集流程数据”……
她开始看。囫囵吞枣,一知半解。那些陌生的方**、工具介绍、案例分享,像天书一样涌入她贫瘠的大脑,带来剧烈的信息过载和晕眩感。但她强迫自己看下去,用最笨的办法,在纸上、在电脑上,记下那些看起来可能用得上的关键词、步骤、模板。
她知道,这很可笑。临时抱佛脚,试图用几个小时、几天的搜索和学习,去完成一个需要专业知识和经验积累的任务。但她没有别的办法。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“稻草”。
时间在无声的焦虑和笨拙的学习中飞速流逝。下班时间到了,周围的同事开始收拾东西,陆续离开。办公区的灯光暗下来一片。她没有动。苏晴经过她工位时,停了一下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,低声说了句“别熬太晚”,便离开了。
张艳红没有抬头,只是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。她的全部注意力,都集中在屏幕上那些晦涩的文字和粗糙的、她自己尝试绘制的、歪歪扭扭的流程图草稿上。
夜幕降临,窗外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,璀璨如星河,却照不进这间只剩下她一个人、被屏幕荧光照亮的小小工位。
饥饿感迟钝地传来,胃部隐隐作痛。她起身,走到茶水间,用那个吱呀作响的热水壶烧了点开水,泡了最后一包从出租屋带来的、干瘪的方便面。没有调料包,只有面饼和寡淡的汤水。她机械地吃着,食不知味,眼睛却还盯着手机上刚刚搜到的一篇关于“办公用品库存管理优化”的行业案例。
方便面很快吃完,她将空碗扔进垃圾桶,用冷水洗了把脸。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,带来短暂的清醒。她回到工位,继续。
她开始尝试列出“办公用品采购与领用”流程的步骤:需求提出->填写申请单->主管审批->采购员汇总下单->供应商送货->入库登记->领用人凭单领取->库存更新。
每一步,她都试图去想:这里可能有什么问题?她凭着自己的经验,写下一些零碎的词语:“申请单格式复杂易错”、“审批慢,尤其领导不在时”、“采购周期长,急用品来不及”、“送货时间不固定,影响入库”、“领用登记繁琐,容易漏”、“库存信息不准,经常缺货”……
写下来,才发现,原来这个她每天重复、看似简单的流程,竟然有这么多让她感到不便、却习以为常的“点”。这算“痛点”吗?她不确定。在韩丽梅的标准里,这些大概只是“细枝末节”,算不上真正的“问题”。
但她只有这些。她只有从自己这最底层、最直接的感受出发。
她还需要“数据”。平均耗时?她不知道。但她可以试着……记录一下?从明天开始,记录自己或同事填写一张申请单要多久?从提交到审批通过要多久?从审批到拿到东西要多久?哪怕只是粗略估计,也比完全没有强。
她还需要“访谈”。访谈谁?同部门的同事?李悦?还有其他几个助理?她们会愿意说吗?会说真话吗?她该怎么问?
她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主动去和同事“访谈”,这对一向沉默寡言、尽量避免多余人际交往的她来说,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挑战。
但清单上写着:“需基于对流程参与者的访谈、观察及数据分析……”
她必须做。
夜深了。办公区彻底安静下来,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运行声,和她自己因为紧张和疲惫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。电脑屏幕的光,在她苍白消瘦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。
她面前的文档,依旧单薄,混乱,充满了问号和涂改的痕迹。那幅用PPT笨拙绘制的流程图,线条歪斜,图形粗糙,像个幼稚园孩子的涂鸦。
距离韩丽梅要求的、逻辑清晰、数据扎实、建议务实的报告,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。
但至少,文档的第一页,有了一个标题。流程图的第一笔,已经落下。痛点清单上,有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关键词。
这是一个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的开端。笨拙,可笑,充满无力感。
但这也是她,张艳红,在认清了韩丽梅“只是你上司”的冰冷定位、接受了这套残酷规则之后,在绝望的深潭底部,用尽最后一点力气,划出的第一下,微弱的、几乎看不见的、挣扎的痕迹。
窗外的城市,灯火渐熄。漫漫长夜,才刚刚开始。而她与这个“不可能任务”的搏斗,也才刚刚,笨拙地,拉开了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