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世:滇缅的血路
第八世:滇缅的血路 (第2/2页)他们匆匆挖了个浅坑,把战友埋了。没有墓碑,只在坟上插了根树枝。
“等打完仗……再回来接你。”小王对着坟说,眼泪流下来。
林征拍拍他的肩:“上车,继续走。”
下午三点,他们终于抵达曼德勒郊外的临时兵站。
兵站一片混乱。撤退的部队、逃难的华侨、受伤的士兵、损坏的车辆,挤满了这个临时营地。
林征把车开到医疗帐篷前。医护人员冲过来,把伤员抬下车。
“药品!你们送来了药品!”一个医生激动地抓住林征的手,“我们断药两天了!”
林征点点头,想说些什么,但嗓子干得说不出话。
卸完货,他和小王在兵站领了点食物:两个硬得像石头的饼,一碗稀薄的菜汤。
两人蹲在卡车旁,默默吃着。
“老徐,”小王突然说,“你说……咱们能撤回去吗?”
林征看着兵站里那些疲惫、恐惧、但依然在坚持的人,说:“能。”
“真的?”
“真的。”林征说,“因为必须撤回去。”
就像徐国强回国时想的那样:把物资运到前线,把伤员运回来。
现在前线崩溃了,但人还得撤回去。
只要人还在,就有希望。
接下来的三天,林征又跑了两个来回。运送伤员,运送物资,运送一切能撤走的东西。
路上的危险越来越多:日军的追击、缅奸的袭击、道路的损毁、车辆的故障。
但他一直在开。
徐国强的身体似乎有无穷的耐力。这个开了十几年卡车的老司机,知道如何在极限条件下让车继续前进,如何在危险中找到生路。
第四天,撤退命令下来了。
所有车辆必须在天黑前撤过怒江。
这是最后一道防线。
林征的卡车再次装满伤员,准备出发。但就在发动引擎时,小王拦住了他。
“老徐,这次我来开。”小王说。
“什么?”
“你连续开了四天,没怎么合眼。”小王说,“这段路我来,你休息一下。”
林征看着小王。这个二十岁的小伙子,眼睛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。
“你行吗?”他问。
“行。”小王说,“你教的,我都记住了。”
林征犹豫了片刻,然后点点头。
他坐到副驾驶座,小王坐上驾驶座。
卡车重新上路。
这段路是最危险的。日军已经逼近,沿途不断有交火。但他们必须冲过去。
小王开得很稳。虽然有些紧张,但动作准确。林征看着这个自己带出来的徒弟,心里有些欣慰。
如果……如果这次能活着回去,小王会成为一个好司机。
一个小时后,他们遇到了一支日军小分队。
大约二十个鬼子,在公路上设置路障。
“冲过去!”林征说。
小王猛踩油门。卡车加速,撞开路障。
枪声响起。
子弹打在车上,铛铛作响。挡风玻璃被打碎,玻璃碴飞溅。林征感觉到左肩一麻——中弹了。
但他顾不上。
“低头!”他按住小王。
卡车在弹雨中冲过路障,继续狂奔。
五分钟后,确认甩掉了追兵,小王才减速。
“老徐!你中弹了!”他看见林征肩上的血。
“没事,擦伤。”林征撕下一块布,简单包扎。
血很快浸透了布条,但他确实感觉还好——子弹只是擦过,没伤到骨头。
“还有多远?”他问。
“最多三十公里。”小王说,“过了前面那座山,就能看见怒江了。”
但就在山脚下,他们遇到了最大的危机。
路面被炸出一个大坑,卡车过不去。
而后面,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。
“下车!”林征当机立断,“抬伤员!”
他和小王,加上还能动的伤员,一起把重伤员抬下车。然后从车上卸下担架,两人一组,抬着伤员往山上爬。
山路陡峭,抬着担架更是艰难。但他们没有选择。
爬到半山腰时,追兵到了。
鬼子发现了他们,开始射击。
“你们先走!”林征对小王说,“我掩护!”
“不行!”
“这是命令!”林征吼道,“把伤员送到江边!有人接应!”
小王咬着牙,抬起担架继续往上爬。
林征找了一块岩石做掩护,拿起车上留下的步枪——一支老旧的中正式。
他不太会用枪,徐国强的记忆里也没有射击经验。但他会开车,会修车,会在这条路上跑三年。
现在,他要保护这条路。
追兵上来了。
大约十几个鬼子,端着枪小心翼翼往上爬。
林征深吸一口气,瞄准,扣动扳机。
后坐力震得他肩伤剧痛。子弹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。
但他没有停。
一枪,两枪,三枪……
他不求打死敌人,只求拖延时间。
鬼子被压制住了,暂时不敢贸然冲锋。
十分钟。
林征估计,小王他们应该快到山顶了。
他的子弹打光了。
肩上的伤口在流血,体力在流失。
但他笑了。
因为从山顶方向,传来了枪声——是接应部队!
鬼子也听到了,开始慌乱。
林征扔掉空枪,靠在岩石上,大口喘气。
最后的60秒到了。
这一次,他没有遗言。
因为他知道,小王和伤员们应该能撤过去了。
因为他知道,这条生命线没有断。
因为他知道,三年了,他在这条路上跑了上百个来回,终于跑完了最后一趟。
够了。
他抬头,看向山顶。
隐约能看到小王的身影,正在朝这边挥手。
他也抬手,挥了挥。
然后,闭上了眼睛。
走马灯开始转动:
马来亚的橡胶园,第一次学开车。
回国那天,母亲哭着送行:“儿啊,一定要回来。”
滇缅公路上的第一个雨季,车陷在泥里三天。
运送第一批伤员,听着他们的**,一夜没睡。
小王第一次上车,紧张得手抖。
刚才,小王说:“这次我来开。”
现在,小王到山顶了。
那个意念如约而至:
“记住他。”
林征的意识在消散前,回应了一句:
“路,还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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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42年4月22日,傍晚6时15分
死亡确认
存活时间:3个月(从入缅作战到牺牲)
最后选择:留下掩护战友和伤员撤退
死因:枪伤失血过多(掩护战斗中)
击杀记录:无(掩护战,成功拖延敌军)
遗言记录:无(微笑挥手告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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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生间隙:10.3秒
漂浮。
这一次的漂浮,没有前几世那么痛苦。
徐国强的死,是有意义的。他保护了战友,守住了生命线,完成了使命。
林征的“灵魂”感受到了一种……平静。
八份记忆同时涌现,但这一次,有一种力量在生长:
希望。
因为徐国强临死前看到了,小王和伤员撤过去了。
因为滇缅公路虽然暂时断了,但路还在,人还在。
因为三年三千华侨机工的回國,不是徒劳。
然后,林征的“灵魂”注意到:
从第七世的极致黑暗(731),到第八世的希望微光(远征军),这似乎是一种……平衡。
战争有最黑暗的罪行,也有最光辉的牺牲。
他全都见证了。
然后,新的剧痛。
这一次,疼痛中带着海水的咸味。
轮回第九世,开始。
【历史与精神注解】
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是抗战史上感人的篇章。三千多名华侨青年放弃海外相对安定的生活,回国承担最危险的滇缅公路运输任务。据记载,有超过一千人牺牲在这条“抗战生命线”上,很多人连遗体都找不到。
本章通过徐国强的视角,展现的不仅是司机个人的牺牲,更是一个群体、一种精神的象征:无论身在何处,心系祖国;无论多么危险,使命必达。
徐国强临死前的微笑,代表着一代人的坦然——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,为什么而死。这种“知道”,是前几世宿主们用生命逐渐揭示的真相。
从张二狗的懵懂,到徐国强的明白,这就是《山河故我》要记录的成长:一个民族的觉醒,不是瞬间完成的,而是通过无数个体的牺牲和思考,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。